国风旅拍究竟该“卷”什么

　　范昕

　　北京天坛祈年殿前的格格小主，洛阳应天门外的唐宫贵妃，泉州蟳埔村蚵仔厝旁的簪花姑娘，敦煌鸣沙山下的飞天少女……穿戴上传统或民族特色服饰，在当地标志性景观前留下美美的瞬间，国风旅拍作为一种旅游新体验，渐成很多人国内游的必打卡项目。入乡随“服”以身入画，仿佛盛唐气象、苗疆风情之类的形容，一下子具象化了。

　　趋于火爆的旅拍，正变得越来越“卷”。

　　“卷”价格。白热化的比拼，带来了难以想象的极致低价。在不少地方，99元就能拍一整套汉服写真，甚至还有99元买一赠一的。当然，品质可想而知，大半个小时便能完成从妆造到拍摄的全流程。这样一种“卷”的方向，尴尬也已经显现——第一批“流水线公主”旅拍，最近纷纷陷入倒闭潮。

　　“卷”选择。管它与场景是否适配，只要是网红爆款，旅拍店统统提供选项。于是，呼和浩特大召寺前来了“乱入”的唐宫小姐姐，苏州平江路来了“乱入”的西域公主。甚至，形形色色的混搭相继出现。就说福建蟳埔女特有的发饰簪花围，本与当地女子淳朴的大裾衫相搭配，近年的旅拍却用它各种混搭，搭旗袍，搭汉服，甚至搭傣族服饰，搭娘惹服饰。不同朝代制式的汉服也不时遭遇混搭，例如以明代的比甲搭配宋代的头冠。

　　“卷”场景。长城上，洱海边，晋商大院内，江南园林里……总有人嫌这些场景太常规，不断开发更酷飒的新场景，以标榜自己与众不同的个性。不少古都的博物馆被旅拍“攻占”，身着各式汉服的小姐姐接踵而来，煞有介事地演绎与佛像、陶俑、瓷器等文物穿越千年的对视；有人仙袂飘飘地站在百丈漈高达200多米瀑布前的岩石上，真真是冒着生命危险，做一场“修仙”的梦；就连人烟稀少的哀牢山原始森林，都惊现旅拍，被网友打趣道“没有什么能阻挡一生要出片的旅拍达人”。

　　“卷”整活。美还不够，有人偏要故弄玄虚，制造起或怪异或颓废或暗黑或惊悚之感，某些画面令人哭笑不得，甚至让人感官不适。例如，手执烟斗、斜倚榻上的晚清妆造，叠加吞云吐雾的后期效果，是颇为流行的一种拍摄风格，很难不让人联想起彼时权贵阶层吸食鸦片时醉生梦死的场景；执剑做出刎颈状，脸上抹上血痕，“亡国公主”竟然深得不少人青睐；甚至有人专拍悬在古树上的“倩女幽魂”，看得人毛骨悚然。

　　需要看到，众多“卷”法中，随着越来越多人不满足于千篇一律的流水线式妆造，想要挣脱“网”感，做回“真公主”，其实也涌现出不少颇为可喜的“卷”法。

　　“卷”对于传统文化的讲究。

　　本为一小撮汉服同好们钻研的“复原妆造”，步入旅拍视野。复原妆造，指的是遵守老祖宗的审美，复原古代妆造。具体而言，则依朝代细分，战国、秦汉、魏晋、盛唐、宋代、晚明等都自成一格，具有独特的魅力，无论服饰还是妆容均各有讲究。最近一段时间，旅拍中流行起在复原妆造基础上孕育而生的“轻复原”风，既在核心要素上因循古制，又尽量贴近当代人的审美，让时空穿越更具实感。

　　例如，腰线偏高的齐胸襦裙，加以帔帛，可谓唐制汉服的灵魂，色彩往往浓烈张扬，配以头戴的娇艳牡丹；宋制汉服以吊带+齐腰裙+长褙子的三件套居多，珍珠妆更成点睛之笔，整体显得内敛而典雅，“花自飘零水自流”的清冷感呼之欲出；立领、大襟、长衫，构成晚明制式汉服的辨识度，谁穿谁有“当家主母”的排面；清汉女，则是颇为特殊的制式，实为“清代汉人女装”的简称。它承载着清朝时期汉族服饰和满族服饰逐渐融合的历程，尽显繁复之类，常以缠花、珠花、绢花等作为搭配，全套扮上之后，有妥妥的“人间富贵花”既视感。此外，还有不少改良妆造。神仙服便是颇为流行的一种，还原古代神仙画或神仙仕女图中的形形色色服饰，如是穿戴仿若从老式月饼盒上走下来的仙子。

　　这复原妆造，精雕细琢，因人而异，耗时至少两小时，发髻都是一缕一缕手工盘绕的。复原妆造拍摄，要的也是一个慢字。园林洞门前的一次回眸，芭蕉荫下的一个躬身……几乎每个动作都需要在专人指导下一点一点拗出来，最好还能搭配以特定的景致，每一次定格都仿佛人物从古画中走出。当然，如此耗时的旅拍价格自是不菲，通常仅妆造部分就高达三四百元。

　　“卷”的，还有与古雅国风审美相匹配的故事感、氛围感，对于“穿越千年的浪漫”的独到演绎。

　　例如，右衽、交领、宽袍大袖的战国袍，被认为很能拍出令人心碎的“宿命感”。身着曳地的战国袍，站在城墙上回眸，或是于宫阙前张开双臂，仿佛回到那些关于战争、权力、爱情和命运的历史故事中。闺蜜两人旅拍，流行着“留洋大小姐和清汉女”的固定搭配，以西式白纱裙配东方阔袍，拉满反差感，上演着“你是新世纪的玫瑰，我是旧社会的牡丹”。

　　不少人对于高阶旅拍体验的追求，也促使某些工作室推出“高定”款，将每一次妆造拍摄都当成艺术创作。有的复刻敦煌壁画中的都督夫人礼佛图，营造出唐代供养人雍容华贵；有的复刻北魏陶俑小姐妹，留住花田间、芦苇荡里少女们的天真烂漫；有的复刻《红楼梦》中一众女子群像，逐一还原黛玉初进贾府、香菱学诗、湘云醉卧、惜春作画等名场面……其成片让人不禁惊呼“你永远可以相信中式美学”“国风才是氛围感的天花板”。

　　中华五千年，留下难以计数的灿烂瑰宝。国风旅拍热起来，给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破圈传播提供了绝佳的契机。然而在此过程中，国风之美究竟该以什么方式传递，值得深思。例如，如何不违背公序良俗、不影响他人参观游览；如何去粗取精，更好地展示中华文化的风采、风情和风范，辐射出真善美等正能量；如何守住传统文化的内核，又兼顾当代人的审美、年轻人的偏好，等等。

　　传统文化的传承发展，不是一成不变的过程。在时下文商旅汇成的合力之下，期待以服饰妆容为代表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能在新时代焕发出新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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